第三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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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我在這裏認識了一些新朋友，也見到了幾個老朋友……你知道我在那邊看到石先生的時候有多驚訝嗎？我怎麽都沒想到他會用那樣的方法來和我們見面，我已經是個死人，魂魄被困在那片也許永遠也出不去的世界裏，在外人看來，那或許是不值得的，但是對我本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客觀條件限制了我的行動，所以我可以堂而皇之地從整件事情裏抽身而走，可那些活著的人卻只能繼續堅守，扛著那些本來不屬於他們的責任，艱難地和那些壞人周旋。他們不曾退步，我這個先一步‘逃脫’戰場的人又有什麽資格說後悔呢？”
言渺非常輕微地嘆了口氣，揚起腦袋，後腦勺靠在坑窪不平的石壁上，目光空泛地散落在虛空中。
“你說得對，我們來到這裏，就像加了好幾年班的人突然獲得了一個漫長的假期，可還有人始終在加班，和他們相比，我們確實沒權力去抱怨去後悔。”
“不是我們，是我。”程喬糾正著。
言渺不解地看看她，程喬鄭重其事地說：“咱們這群人裏，只有我和冥是死人，你是山神，本來就不屬於陰間，早晚要回去的。柳齊和奧斯卡下落不明，除非他們已經死了，否則他們也是要回去的。只要回到陽間，那些曾經屬於你們的責任，你們就得重新扛起來，明白嗎？”
程喬把手按在言渺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
言渺的目光從程喬的臉上，一點點轉向她的肩膀，胳膊，直到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我們回去了，你呢？”
“我？”程喬笑了笑，“我應該會繼續留在這裏吧，不過也不一定，如果那邊還有需要我去做的事，我想我是願意再盡一把力的。”
“為什麽？”言渺又問。
程喬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這就是程家人與生俱來的責任吧。如果我真的能夠放下一切，大可以冒險去輪回泉裏走一圈，說不定我還有機會重新轉世做人呢！拋卻前塵往事就可以徹底和過去告別，可我，沒有這份勇氣，這裏……”
她點了點自己的心口，說：“這裏還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所以我以後可能都不會去投胎了，程家人的記憶和那些深入骨髓的東西，我也許要帶到地老天荒了。”
言渺咧了咧嘴，說不上是在笑還是在惋惜。
“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至少我不是孤單一個人。”程喬沖著洞口的方向笑了笑，很快，冥的身影從拐彎處繞了出來，不曉得是剛回來，還是躲在那裏偷聽了多久。
“你們？”言渺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明顯不同的驚詫表情，打從見面她們不是在趕路就是在逃命，她倒是還沒發現這兩個人之間有什麽不對勁。直到現在，向來冷冰冰的冥竟然對著程喬溫柔地笑，而程喬也回以同樣甜美的笑臉……
言渺自我消化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有點兒難以置信，雖然她一直都知道程喬對冥有那麽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可那更多的是一種弱者對強者的崇拜吧？她怎麽記著，程喬貌似更喜歡那個叫魏明的小夥子呢？程喬潛進邪修大本營被魏明重傷，回來後傷心了好久呢，後面證明魏明是他們的人，程喬那開心的，跟中了彩票似的。
總不能是“同為天涯淪落鬼”，這倆人就湊合過了吧？
言渺覺得自己的腦洞開得越來越大，已經有失控的危險了。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程喬看看冥，見對方點頭，她才說，“冥和魏明，其實是一個人。”
“一個人？”正在運轉腦洞的言渺瞬間死機，程喬連說了好幾遍她都像沒聽明白似的傻楞楞戳在那裏。
程喬忍俊不禁，要知道她當年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震驚得夠嗆，不過和言渺一比，她可是淡定多了呢！
“冥的全名叫衛冥，這個你是知道的，只不過換了同音不同字的名字而已，你們怎麽就全都認不出來呢！”程喬揶揄著。
言渺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那，那，那哪是同音不同字的區別啊！他，還有那個……”
她比劃了半天，最後“哎呀”一聲，徹底放棄肢體語言了。
“我是說冥和魏明看起來完全不一樣啊！他是怎麽做到把這麽一張帥臉偽裝成那個樣子的？”言渺努力回憶著魏明的長相，想了半天都沒想起來。那個男孩子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到即便算得上是熟人，也不會主動提起他。
“那是我父親教他的一種幻術，你現在看到的才是他本來的樣子。”程喬簡要說了說冥是如何變成魏明，又是如何在邪修的陣營裏潛伏了那麽多年的。
言渺聽得一楞一楞的，她從來沒想過這種只在電視劇裏看到的情節竟然真實地發生在現實生活中，而且就發生在她的身邊，和她朝夕相處的人身上。
“我還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言渺使勁兒地吞咽著口水，努力消化著這個怎麽看都像是個玩笑的現實。
她邊想邊打量冥，這才發現對方臉上的銀色紋路不見了，頓時驚訝地叫出聲：“咦，他臉上的圖案怎麽沒有了？”
冥搖了搖頭，程喬說：“我們也不清楚，來到這邊之後就不見了。以前也是因為那東西太顯然，他才不得不換一張面孔隱藏起來。”
說起這事，程喬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疼了疼，那些年的冥頂著那張普通的臉過著被所有人無視的生活，一方面要在暗中照顧她保護她，另一方面還要在各個邪修陣營中打探消息隱藏身份，除此之外還要兼顧審判人的職責，游走在各地處理那些不肯離開人間的亡魂。他們這些人裏，只有冥才有資格叫苦，然而冥從來沒有為此抱怨過一個字。
程喬相信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冥還會做同樣的選擇。
這是一種深入他靈魂深處的，一種信仰。
冥靜靜地聽著她們交談，好像她們說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事實上，他生前的經歷是三個人裏最豐富的，但那些都是他從小就習慣的事，反而不覺得有什麽特別。何況對他而言，他始終沒有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他沒有保護好程喬。如果他護住了程喬，那麽眼前這兩個姑娘就都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對了，”程喬一拍腦門，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他們現在最該關註的難道不是洞口外的情況嗎，“怎麽樣了，那兩個家夥走了嗎？”
冥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兩條怪蛇要是走了，他早就催促程喬和言渺離開了。看架勢，那兩個龐然大物是打定主意留在外頭等他們主動送上門了。
“所以，咱們是和他們靠到底，還是……”言渺轉向了另一側，那裏的黑暗像一只看不見的手，緊緊抓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你有饑餓感嗎？”程喬忽然問。
言渺楞了楞，隨即搖頭。
“不是現在，之前沒遇到我們的時候，你有沒有覺得特別餓的時候？你好好想想，這個很重要！”程喬知道“白蘿蔔”有飽腹的效果，言渺不久前才吃了好幾塊，這會兒不餓是很正常的。
言渺撓著腦袋想了好半天，不太確定地搖頭，“遇見你們之前的記憶真的太模糊了，也可能是那時候我光顧著疼了吧，沒覺得特別餓，怎麽了？”
程喬松了口氣，冥這邊看起來不需要吃飯，要是言渺也不會饑餓的話，她只要自個兒忍一忍就可以了。誰都不知道進入前方的黑暗之後會是怎樣的情況，萬一那是一段沒有食物的路呢。
“亡魂進入陰間都會有饑餓感，他可能是吃了太多‘白蘿蔔’，短時間內沒有饑餓感，但誰也不知道過一段時間會是什麽情況。如果你覺得餓了一定要說出來，知道嗎？”程喬下意識捏了捏“白蘿蔔”，實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這東西會是他們絕佳的救命口糧。
言渺雖然還是不太理解“鬼為什麽會餓”，但既然程喬單獨強調了，便也認真地點了點頭。
三人站起身活動了下手腳，確定行動沒有障礙，體力也恢覆得差不多了之後，他們邁入了那片絕對的黑暗之中。
“你們抓緊布條，千萬別松手，聽到沒？”打頭的冥不停在黑暗中嘮叨著。
程喬和言渺有一聲沒一聲地應著。
現如今他們三個左手扶著墻壁，右手牽著布條，想走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然而畢竟什麽都看不見，他們不得不提起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免得這裏藏著某個岔路導致他們分散。
在這裏走丟了，想再找回來就不容易了。
“小喬，你們有沒有覺得這條路是向下傾斜的啊？”走出好遠一段路之後，言渺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
程喬早就發現了這一點，之所以沒說話，完全是因為她在思考某個很重要的問題，這個山洞，貌似和她之前從一樓到二樓的那個山洞有些類似，連下坡的坡度都是差不多的。
難道荒蠻之地不是陰間的最底層，這下面還有乾坤？
冥雖然沒走過那個山洞，但她聽過程喬的敘述，聽言渺這麽一說，他立刻意識到什麽，停了下來。走在他身後的言渺沒有準備，一頭撞在他後背上。
程喬聽到聲音立刻伸手，接了後退的言渺一把，於是三個人徹底停住了。
“這一層基本可以確定是荒蠻之地，如果再往下走，下面會是什麽？”黑暗中，冥那幽幽的聲音聽起來還挺嚇人的。
程喬和言渺下意識哆嗦了下。
想了又想，程喬說：“要不咱們別往下走了。”
“啊？”言渺問。
“這裏實在太黑了，咱們無法判斷周圍有沒有別的路，要是下面是比荒蠻之地還糟糕的環境，咱們勢必要回到這一層。可這裏的路況不明，咱們真走遠了恐怕很難再走回來，被困在下面可不是鬧著玩的。”
程喬和冥的目標是回到二樓甚至一樓，就算實在上不去，留在荒蠻之地也是個可以接受的結果。何況柳齊和奧斯卡很可能還在這一層，他們必須要在荒蠻之地停留一段時間。萬一先前關於地獄之門的猜測是對的，那麽柳齊奧斯卡和言渺想要全須全尾地回到人間，也必須要在荒蠻之地來完成。
他們要是回不來，那可就賠本賠大了。
“咱們回去。”冥發了話，程喬和言渺立刻轉身，變成程喬打頭，冥斷後的隊形，三人摸著來時的墻壁慢悠悠往回走。
其實回去之後要怎麽逃出生天也是個無法攻克的難題，他們三個人打兩條怪蛇，勝率微乎其微，可總比冒未知的風險要強得多，所以三人都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態，想著那兩條怪蛇說不定沒有他們的毅力強，實在等不到就滾蛋了呢！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往往非常殘酷，三個人走到腿腳酸麻卻還是沒能走出黑暗，程喬有點兒慌了。
按照距離計算，他們往回走的路絕對不比進去的路短，所以他們早就應該走出黑暗，回到那個狹窄的山洞裏了。然而他們仍被濃濃的黑暗籠罩著，前後左右沒有半點可以指引方向的光亮。
他們仿佛是被陰間拋棄的孤魂，只能絕望地在這個沒有盡頭的黑暗世界中孤零零地游蕩。
“會不會真有岔路，咱們不小心走到岔路上去了？”言渺試探著說。
程喬仔細回憶著回來的路，她的手從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這面墻壁，原則上說是不應該走岔的，如果這裏真有岔路，那麽為什麽進來的時候沒有走到岔路裏面去呢？
“唉……”
冥在最後嘆了口氣，拽了拽繩子，前面的兩個人立刻停了下來。
“咱們已經在下面了。”
程喬：“啊？”
言渺：“什麽意思？”
“我們都被思維慣性騙了，陰間第一層到第二層是個類似咱們所在的山洞，第二層通往荒蠻之地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大坑，所以咱們發現這是一條下坡路之後會下意識覺得只有走出山洞，才算真正到達了下面一層。可你們有沒有想過，也許黑暗本身就意味著分界線，黑暗之外是荒蠻之地，而一旦進入黑暗，我們就進入了陰間的第四層。”
“就算是這樣，我們為什麽會出不去呢？”言渺還是無法理解冥這話是什麽含義。兩層之間如果是用黑暗作為分割線的話，應該要比其他通道更容易通過才對吧！
程喬聽懂了他的意思，解釋說：“第一層通向第二層的通道要比第二層到第三層的更容易通過，同理，第三層通往第四層的難度要比前面的都高，所以咱們進來了，就出不去了。”
“那怎麽辦？”言渺有點兒慌亂，他們還著急去找人呢！
“不知道。”冥轉動著腦袋，他想看清周圍的哪怕一丟丟環境，然而四周太黑了，黑到他連就站在他前方不遠處的言渺和程喬都完全看不到，只能通過聲音來判斷她們的位置。
“如果我們真的進入了第四層，那咱這麽走是絕對走不出去的。”程喬深知通往荒蠻之地那個大坑又多難爬，連大豆那個長翅膀的家上去都費勁，何況普通人。那都是超級難度關卡了，眼前這個，恐怕是無解之謎了。
“來都來了，換個方向走走吧。”適應了黑暗之後，冥最先冷靜下來，他松開一直貼著的墻壁，擡手去摸山洞另一邊的墻，走出兩三步還是沒摸到。
程喬和言渺根據布條上的力道亦步亦趨地跟著，三人踉踉蹌蹌地走了十幾步還是沒能找到山洞另一邊的墻在哪兒。
言渺苦笑：“看來你們猜對了，咱們真的進入了第四層。”
那條狹窄的山洞也許早就到了頭兒，只是他們看不見而已。
“你們說，這一層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原地轉了兩圈立馬分不清自己從哪邊走過來的程喬非常無奈，整個陰間所有窮兇極惡的亡魂都集中在荒蠻之地了，那這個第四層又是給什麽人準備的？總不會是專門留給他們這種不小心闖進來的人吧？
“沒有人規定陰間的所有存在都必須合理。”冥嘗試著閉上雙眼，用其他感官去感知周圍，漸漸地，他發現周圍似乎沒有那麽黑了。這不是視覺上的認知，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同於陰陽眼見鬼，而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卻莫名覺得有些熟悉的滋味。
“如果真的不按常理出牌，咱們就更麻煩了，”程喬牽著布條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兩步，腳尖不停在地面上試探，“人在這裏完全分辨不出方向，也看不到周圍的環境和腳下的路，萬一走著走著前面出現個大坑，咱們掉進去可就都出不來了。”
“反正也出不去，掉坑裏的和在這裏亂走好像也沒什麽分別。”冥難得揶揄她一句。
程喬特別想翻個白眼，不過在這兒翻也沒人能看到，她只好憋回去了。
三個人原地戳了一會兒，覺得幹站著肯定不行，冥指導著兩個人閉上眼睛去感應四周，可不知道是她倆天賦不夠還是什麽原因，閉了半天眼也沒能有一絲一毫的感知，無奈之下，冥只好打頭，牽著布條往前方的黑暗中慢慢摸索。
在冥的感知中，這是一個和之前那座溶洞山差不多少的空間，和整個荒蠻之地比，袖珍了許多。可視覺不佳嚴重阻礙了他們的速度，冥默默估算了一下在這裏繞一大圈需要的時間，認定才走一半就能把程喬餓個半死。
不過很顯然，這一層寸草不生，絕對沒有能吃的東西就對了。
路面並不平坦，有些地方甚至比之前那個小山洞還要崎嶇難走，冥仗著身手靈活成功閃避著這些“陷阱”，程喬和言渺就沒那麽幸運了，走了沒幾步就一腳踩空，整個人立馬騰空。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程喬閉著眼等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貌似雙腳離地了。
“我怎麽覺得，自己終於像個鬼了呢？”程喬邊說邊嘗試著往前傾身體，果然感受到一股非常細微的風劃過臉頰，那是她在向前移動的最佳證明。
冥感受到布條上力道的變化，急忙使勁兒拉了一把，這才把差點兒飄走的程喬拽回來。
言渺在陽間沒少到處飄，對“飄”這個動作駕輕就熟，聽程喬這麽說立刻有樣學樣，果然雙腳成功離地。
“這種感覺和鬼魂在陽間挺像的，不過又不太一樣，唔，怎麽說呢，在這裏飄著好像要比在陽間吃力一點兒。”言渺反覆對比著兩種不同“飛行體驗”，得出了個算不上結論的結論。
冥也試著雙腳離體，可緊跟著人就落了下來，他又跳了跳，還是一樣的結果。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現在的動作一定會大笑出聲，因為看起來真的有些滑稽。
程喬沒有留意到冥這邊的動靜，她的全部註意力都放到了“雙腳離地”這件事上，要知道她可是三個人裏既會累又會餓的倒黴蛋，即便在這裏飄比在陽間飄著吃力些，也比她用雙腳走路輕松得多。她必須盡快掌握這個技能，來盡量節省自己的體力消耗。
到底是練過武術的人，程喬適應了一會兒就能掌握基本平衡，雖然還是沒辦法飛得太快，倒也不至於突然大頭朝下紮到地裏了。
這個結果讓程喬很滿意，也很開心，她摸著布條飄到冥身邊，興高采烈地說：“這樣咱們就不用一步一步丈量這裏了，轉一圈也能節省不少時間了！”
冥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細細的線，臉色明顯不是太好，他向來都是隊伍裏的領頭羊，沒想到今天竟然成了拖後腿的“落後分子”。
“我飄不起來。”冥悶悶地說。
程喬沒反應過來，還以為他的意思是沒學會。
“沒關系的，這個很好學，我教你！”她邊說邊拉著冥的手，一只腳在地面上劃拉幾下，感覺到前面有塊石頭，立馬把冥推了過去。
冥的身體在慣性作用下翻倒，他本能地想要翻身站穩，程喬像是猜到他會這麽做一樣大喊：“別動！”
冥：“……”
他的動作瞬間定格，然後重重摔在了地上。那塊石頭正硌在他的腳踝上，差點兒把他的腳給撞斷了。
“你想謀殺親夫嗎？”冥這話說得有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
如果是平時，程喬的關註點肯定會在“謀殺親夫”上，親夫什麽的，實在太暧昧也太讓人不好意思了，言渺還在旁邊站著呢……
可現在，她的關註點卻是冥為什麽會摔倒。
一個她一直存疑卻又不太可能的猜測重新冒了出來。
“冥，你，會不會還沒死啊？”
“什麽？”言渺吃驚地瞪大雙眼，程喬沒說過冥剛入陰間時也是活人狀態，所以聽了這話立刻驚訝地閉不上嘴，“如果他是活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冥無奈地朝著她的方向看了看，雖然什麽都沒看到，“你不是也來這兒了。”
言渺一頓，撓撓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咱們都猜測通過地獄之門進入陰間，會直接到達剛才那一層荒蠻之地，可他不是和小喬一起去了那個類似枉死城的地方嗎？”
程喬一楞，遇見言渺之前，她還沒把程家先祖的經歷和荒蠻之地聯系起來，這會兒言渺這麽一說，她也覺得有些奇怪了。
可以肯定的是冥進入“枉死城”的時候的確是活人之身，他的種種異狀都是最有力的證明，何況還有木道人也說過冥與眾不同。如果冥是因為地獄之門打開才得以和她一起進入陰間，為什麽其他人來了荒蠻之地，唯有冥去了“枉死城”呢？
“如果我還是活人，那些和我照過面的人早就發現了。”冥完全不糾結自己的生死，對他而言，活著和死了有什麽分別嗎？反正都是不會累不會餓的狀態，只要跟程喬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這倒也是。”程喬又有點兒猶豫了，張煜那小子剛來陰間就被盯上了，那裏可還是陰間的“和平區”，鬼魂之間不會隨意攻擊。而這裏是荒蠻之地，是整個陰間最暴力的核心，冥要是活人，那些亡魂怎麽可能放過他。
除非……
“會不會是那幾個‘白蘿蔔’？”程喬問道。
張煜之所以能像個亡魂一樣在陰間走動，全靠“白蘿蔔”幫他掩蓋了活人的氣息，後續又吃了輪回泉水澆灌的饅豆，這才能夠隱藏住自己的身份。
冥現在的狀態明顯和自己這個實實在在的魂魄不同，如果非要解釋的話，程喬只能想到這一種合理的答案。
“你忘了嗎，我不能吸收那東西。”冥靠著辨別聲音來到程喬身邊，無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木道人不止一次說過，那個“白蘿蔔”是怨氣，活人輕易是不會沾染的。
程喬：“……”她想說“不能吸收但是可以吃啊”，可她要是真的這麽說了，豈不是在質疑冥在說謊嗎！在這件事上，冥實在沒有說謊的必要。
“好了，不要糾結我的狀態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你也說過願意留在這裏陪我，可不許賴賬。”冥這幾句話說得格外綿軟，如同一團細膩的棉花糖甜進了程喬的心裏。
程喬撅了撅嘴，突然覺得自己的思維總在沒必要的細節上跑偏。她和冥早就討論過這個問題，現在再拿出來說有什麽意義呢？
如果非說有什麽用的話……
“不行啊，咱們必須弄清楚這個問題！”程喬輕輕推開冥，惹得冥很不高興。可惜這裏太黑，程喬看不到他那不爽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還是活人，如果真的是你受到‘白蘿蔔’的影響掩蓋了活人的氣息，那你必須盡快離開荒蠻之地才行！‘白蘿蔔’的作用不是永久的，一旦它的作用消失……”
程喬突然噤聲，好像只要她不把話說出來，最糟糕的情況就不會發生一樣。
她不說，言渺卻說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白蘿蔔’對活人的效用有限，如果冥真的是活人，他早晚會暴露身份，那些游蕩在外面的窮兇極惡的鬼魂就會不顧一切地攻擊他！”
冥的雙唇抿得緊緊的，這倒是個麻煩，他還從未深究過。
不過說實在的，身在荒蠻之地，活人和鬼魂的差別反而沒有在另外兩層那麽巨大，要知道那些鬼魂大部分都跟偷襲過他們的小個子差不多，攻擊別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是鬼魂並不能幫他有效躲避攻擊。
只要拳頭足夠硬，是活人是死人真的沒有影響。
可不管他怎麽說，程喬都聽不進去。程喬切身領教過小個子和老哥的身手，深知這裏的亡魂沒有一個是吃素的，而像老哥那種還算通情達理的人畢竟是極少數，一旦冥的活人身份暴露，恐怕不等他們找到離開的方法，人就被那幫餓狼一樣的家夥啃得不剩什麽了。
“你真的不用為我擔心。”感受到程喬的恐慌，冥忽然笑了，他摸索著捏了捏程喬的臉蛋，可說不上是故意的還是預估錯了位置，他竟然一下子捏到了程喬的嘴唇上。
程喬被他捏得一怔，混亂的大腦居然神奇地平靜下來了。
“我的戰鬥力在這裏足夠自保，萬一碰到群毆，我還可以去死一死，他們想要我的肉身，給他們就是了。”
“你是我的，憑什麽給那些混蛋碰！”程喬用非常細微的聲音嘀咕著。
冥聽得清清楚楚，愉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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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條件限制了我的行動，所以我可以堂而皇之地從整件事情裏抽身而走，可那些活著的人卻只能繼續堅守，扛著那些本來不屬於他們的責任，艱難地和那些壞人周旋。他們不曾退步，我這個先一步‘逃脫’戰場的人又有什麽資格說後悔呢？”
言渺非常輕微地嘆了口氣，揚起腦袋，後腦勺靠在坑窪不平的石壁上，目光空泛地散落在虛空中。
“你說得對，我們來到這裏，就像加了好幾年班的人突然獲得了一個漫長的假期，可還有人始終在加班，和他們相比，我們確實沒權力去抱怨去後悔。”
“不是我們，是我。”程喬糾正著。
言渺不解地看看她，程喬鄭重其事地說：“咱們這群人裏，只有我和冥是死人，你是山神，本來就不屬於陰間，早晚要回去的。柳齊和奧斯卡下落不明，除非他們已經死了，否則他們也是要回去的。只要回到陽間，那些曾經屬於你們的責任，你們就得重新扛起來，明白嗎？”
程喬把手按在言渺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
言渺的目光從程喬的臉上，一點點轉向她的肩膀，胳膊，直到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我們回去了，你呢？”
“我？”程喬笑了笑，“我應該會繼續留在這裏吧，不過也不一定，如果那邊還有需要我去做的事，我想我是願意再盡一把力的。”
“為什麽？”言渺又問。
程喬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這就是程家人與生俱來的責任吧。如果我真的能夠放下一切，大可以冒險去輪回泉裏走一圈，說不定我還有機會重新轉世做人呢！拋卻前塵往事就可以徹底和過去告別，可我，沒有這份勇氣，這裏……”
她點了點自己的心口，說：“這裏還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所以我以後可能都不會去投胎了，程家人的記憶和那些深入骨髓的東西，我也許要帶到地老天荒了。”
言渺咧了咧嘴，說不上是在笑還是在惋惜。
“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至少我不是孤單一個人。”程喬沖著洞口的方向笑了笑，很快，冥的身影從拐彎處繞了出來，不曉得是剛回來，還是躲在那裏偷聽了多久。
“你們？”言渺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明顯不同的驚詫表情，打從見面她們不是在趕路就是在逃命，她倒是還沒發現這兩個人之間有什麽不對勁。直到現在，向來冷冰冰的冥竟然對著程喬溫柔地笑，而程喬也回以同樣甜美的笑臉……
言渺自我消化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有點兒難以置信，雖然她一直都知道程喬對冥有那麽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可那更多的是一種弱者對強者的崇拜吧？她怎麽記著，程喬貌似更喜歡那個叫魏明的小夥子呢？程喬潛進邪修大本營被魏明重傷，回來後傷心了好久呢，後面證明魏明是他們的人，程喬那開心的，跟中了彩票似的。
總不能是“同為天涯淪落鬼”，這倆人就湊合過了吧？
言渺覺得自己的腦洞開得越來越大，已經有失控的危險了。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程喬看看冥，見對方點頭，她才說，“冥和魏明，其實是一個人。”
“一個人？”正在運轉腦洞的言渺瞬間死機，程喬連說了好幾遍她都像沒聽明白似的傻楞楞戳在那裏。
程喬忍俊不禁，要知道她當年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震驚得夠嗆，不過和言渺一比，她可是淡定多了呢！
“冥的全名叫衛冥，這個你是知道的，只不過換了同音不同字的名字而已，你們怎麽就全都認不出來呢！”程喬揶揄著。
言渺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那，那，那哪是同音不同字的區別啊！他，還有那個……”
她比劃了半天，最後“哎呀”一聲，徹底放棄肢體語言了。
“我是說冥和魏明看起來完全不一樣啊！他是怎麽做到把這麽一張帥臉偽裝成那個樣子的？”言渺努力回憶著魏明的長相，想了半天都沒想起來。那個男孩子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到即便算得上是熟人，也不會主動提起他。
“那是我父親教他的一種幻術，你現在看到的才是他本來的樣子。”程喬簡要說了說冥是如何變成魏明，又是如何在邪修的陣營裏潛伏了那麽多年的。
言渺聽得一楞一楞的，她從來沒想過這種只在電視劇裏看到的情節竟然真實地發生在現實生活中，而且就發生在她的身邊，和她朝夕相處的人身上。
“我還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言渺使勁兒地吞咽著口水，努力消化著這個怎麽看都像是個玩笑的現實。
她邊想邊打量冥，這才發現對方臉上的銀色紋路不見了，頓時驚訝地叫出聲：“咦，他臉上的圖案怎麽沒有了？”
冥搖了搖頭，程喬說：“我們也不清楚，來到這邊之後就不見了。以前也是因為那東西太顯然，他才不得不換一張面孔隱藏起來。”
說起這事，程喬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疼了疼，那些年的冥頂著那張普通的臉過著被所有人無視的生活，一方面要在暗中照顧她保護她，另一方面還要在各個邪修陣營中打探消息隱藏身份，除此之外還要兼顧審判人的職責，游走在各地處理那些不肯離開人間的亡魂。他們這些人裏，只有冥才有資格叫苦，然而冥從來沒有為此抱怨過一個字。
程喬相信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冥還會做同樣的選擇。
這是一種深入他靈魂深處的，一種信仰。
冥靜靜地聽著她們交談，好像她們說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事實上，他生前的經歷是三個人裏最豐富的，但那些都是他從小就習慣的事，反而不覺得有什麽特別。何況對他而言，他始終沒有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他沒有保護好程喬。如果他護住了程喬，那麽眼前這兩個姑娘就都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對了，”程喬一拍腦門，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他們現在最該關註的難道不是洞口外的情況嗎，“怎麽樣了，那兩個家夥走了嗎？”
冥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兩條怪蛇要是走了，他早就催促程喬和言渺離開了。看架勢，那兩個龐然大物是打定主意留在外頭等他們主動送上門了。
“所以，咱們是和他們靠到底，還是……”言渺轉向了另一側，那裏的黑暗像一只看不見的手，緊緊抓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你有饑餓感嗎？”程喬忽然問。
言渺楞了楞，隨即搖頭。
“不是現在，之前沒遇到我們的時候，你有沒有覺得特別餓的時候？你好好想想，這個很重要！”程喬知道“白蘿蔔”有飽腹的效果，言渺不久前才吃了好幾塊，這會兒不餓是很正常的。
言渺撓著腦袋想了好半天，不太確定地搖頭，“遇見你們之前的記憶真的太模糊了，也可能是那時候我光顧著疼了吧，沒覺得特別餓，怎麽了？”
程喬松了口氣，冥這邊看起來不需要吃飯，要是言渺也不會饑餓的話，她只要自個兒忍一忍就可以了。誰都不知道進入前方的黑暗之後會是怎樣的情況，萬一那是一段沒有食物的路呢。
“亡魂進入陰間都會有饑餓感，他可能是吃了太多‘白蘿蔔’，短時間內沒有饑餓感，但誰也不知道過一段時間會是什麽情況。如果你覺得餓了一定要說出來，知道嗎？”程喬下意識捏了捏“白蘿蔔”，實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這東西會是他們絕佳的救命口糧。
言渺雖然還是不太理解“鬼為什麽會餓”，但既然程喬單獨強調了，便也認真地點了點頭。
三人站起身活動了下手腳，確定行動沒有障礙，體力也恢覆得差不多了之後，他們邁入了那片絕對的黑暗之中。
“你們抓緊布條，千萬別松手，聽到沒？”打頭的冥不停在黑暗中嘮叨著。
程喬和言渺有一聲沒一聲地應著。
現如今他們三個左手扶著墻壁，右手牽著布條，想走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然而畢竟什麽都看不見，他們不得不提起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免得這裏藏著某個岔路導致他們分散。
在這裏走丟了，想再找回來就不容易了。
“小喬，你們有沒有覺得這條路是向下傾斜的啊？”走出好遠一段路之後，言渺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
程喬早就發現了這一點，之所以沒說話，完全是因為她在思考某個很重要的問題，這個山洞，貌似和她之前從一樓到二樓的那個山洞有些類似，連下坡的坡度都是差不多的。
難道荒蠻之地不是陰間的最底層，這下面還有乾坤？
冥雖然沒走過那個山洞，但她聽過程喬的敘述，聽言渺這麽一說，他立刻意識到什麽，停了下來。走在他身後的言渺沒有準備，一頭撞在他後背上。
程喬聽到聲音立刻伸手，接了後退的言渺一把，於是三個人徹底停住了。
“這一層基本可以確定是荒蠻之地，如果再往下走，下面會是什麽？”黑暗中，冥那幽幽的聲音聽起來還挺嚇人的。
程喬和言渺下意識哆嗦了下。
想了又想，程喬說：“要不咱們別往下走了。”
“啊？”言渺問。
“這裏實在太黑了，咱們無法判斷周圍有沒有別的路，要是下面是比荒蠻之地還糟糕的環境，咱們勢必要回到這一層。可這裏的路況不明，咱們真走遠了恐怕很難再走回來，被困在下面可不是鬧著玩的。”
程喬和冥的目標是回到二樓甚至一樓，就算實在上不去，留在荒蠻之地也是個可以接受的結果。何況柳齊和奧斯卡很可能還在這一層，他們必須要在荒蠻之地停留一段時間。萬一先前關於地獄之門的猜測是對的，那麽柳齊奧斯卡和言渺想要全須全尾地回到人間，也必須要在荒蠻之地來完成。
他們要是回不來，那可就賠本賠大了。
“咱們回去。”冥發了話，程喬和言渺立刻轉身，變成程喬打頭，冥斷後的隊形，三人摸著來時的墻壁慢悠悠往回走。
其實回去之後要怎麽逃出生天也是個無法攻克的難題，他們三個人打兩條怪蛇，勝率微乎其微，可總比冒未知的風險要強得多，所以三人都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態，想著那兩條怪蛇說不定沒有他們的毅力強，實在等不到就滾蛋了呢！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往往非常殘酷，三個人走到腿腳酸麻卻還是沒能走出黑暗，程喬有點兒慌了。
按照距離計算，他們往回走的路絕對不比進去的路短，所以他們早就應該走出黑暗，回到那個狹窄的山洞裏了。然而他們仍被濃濃的黑暗籠罩著，前後左右沒有半點可以指引方向的光亮。
他們仿佛是被陰間拋棄的孤魂，只能絕望地在這個沒有盡頭的黑暗世界中孤零零地游蕩。
“會不會真有岔路，咱們不小心走到岔路上去了？”言渺試探著說。
程喬仔細回憶著回來的路，她的手從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這面墻壁，原則上說是不應該走岔的，如果這裏真有岔路，那麽為什麽進來的時候沒有走到岔路裏面去呢？
“唉……”
冥在最後嘆了口氣，拽了拽繩子，前面的兩個人立刻停了下來。
“咱們已經在下面了。”
程喬：“啊？”
言渺：“什麽意思？”
“我們都被思維慣性騙了，陰間第一層到第二層是個類似咱們所在的山洞，第二層通往荒蠻之地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大坑，所以咱們發現這是一條下坡路之後會下意識覺得只有走出山洞，才算真正到達了下面一層。可你們有沒有想過，也許黑暗本身就意味著分界線，黑暗之外是荒蠻之地，而一旦進入黑暗，我們就進入了陰間的第四層。”
“就算是這樣，我們為什麽會出不去呢？”言渺還是無法理解冥這話是什麽含義。兩層之間如果是用黑暗作為分割線的話，應該要比其他通道更容易通過才對吧！
程喬聽懂了他的意思，解釋說：“第一層通向第二層的通道要比第二層到第三層的更容易通過，同理，第三層通往第四層的難度要比前面的都高，所以咱們進來了，就出不去了。”
“那怎麽辦？”言渺有點兒慌亂，他們還著急去找人呢！
“不知道。”冥轉動著腦袋，他想看清周圍的哪怕一丟丟環境，然而四周太黑了，黑到他連就站在他前方不遠處的言渺和程喬都完全看不到，只能通過聲音來判斷她們的位置。
“如果我們真的進入了第四層，那咱這麽走是絕對走不出去的。”程喬深知通往荒蠻之地那個大坑又多難爬，連大豆那個長翅膀的家上去都費勁，何況普通人。那都是超級難度關卡了，眼前這個，恐怕是無解之謎了。
“來都來了，換個方向走走吧。”適應了黑暗之後，冥最先冷靜下來，他松開一直貼著的墻壁，擡手去摸山洞另一邊的墻，走出兩三步還是沒摸到。
程喬和言渺根據布條上的力道亦步亦趨地跟著，三人踉踉蹌蹌地走了十幾步還是沒能找到山洞另一邊的墻在哪兒。
言渺苦笑：“看來你們猜對了，咱們真的進入了第四層。”
那條狹窄的山洞也許早就到了頭兒，只是他們看不見而已。
“你們說，這一層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原地轉了兩圈立馬分不清自己從哪邊走過來的程喬非常無奈，整個陰間所有窮兇極惡的亡魂都集中在荒蠻之地了，那這個第四層又是給什麽人準備的？總不會是專門留給他們這種不小心闖進來的人吧？
“沒有人規定陰間的所有存在都必須合理。”冥嘗試著閉上雙眼，用其他感官去感知周圍，漸漸地，他發現周圍似乎沒有那麽黑了。這不是視覺上的認知，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同於陰陽眼見鬼，而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卻莫名覺得有些熟悉的滋味。
“如果真的不按常理出牌，咱們就更麻煩了，”程喬牽著布條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兩步，腳尖不停在地面上試探，“人在這裏完全分辨不出方向，也看不到周圍的環境和腳下的路，萬一走著走著前面出現個大坑，咱們掉進去可就都出不來了。”
“反正也出不去，掉坑裏的和在這裏亂走好像也沒什麽分別。”冥難得揶揄她一句。
程喬特別想翻個白眼，不過在這兒翻也沒人能看到，她只好憋回去了。
三個人原地戳了一會兒，覺得幹站著肯定不行，冥指導著兩個人閉上眼睛去感應四周，可不知道是她倆天賦不夠還是什麽原因，閉了半天眼也沒能有一絲一毫的感知，無奈之下，冥只好打頭，牽著布條往前方的黑暗中慢慢摸索。
在冥的感知中，這是一個和之前那座溶洞山差不多少的空間，和整個荒蠻之地比，袖珍了許多。可視覺不佳嚴重阻礙了他們的速度，冥默默估算了一下在這裏繞一大圈需要的時間，認定才走一半就能把程喬餓個半死。
不過很顯然，這一層寸草不生，絕對沒有能吃的東西就對了。
路面並不平坦，有些地方甚至比之前那個小山洞還要崎嶇難走，冥仗著身手靈活成功閃避著這些“陷阱”，程喬和言渺就沒那麽幸運了，走了沒幾步就一腳踩空，整個人立馬騰空。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程喬閉著眼等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貌似雙腳離地了。
“我怎麽覺得，自己終於像個鬼了呢？”程喬邊說邊嘗試著往前傾身體，果然感受到一股非常細微的風劃過臉頰，那是她在向前移動的最佳證明。
冥感受到布條上力道的變化，急忙使勁兒拉了一把，這才把差點兒飄走的程喬拽回來。
言渺在陽間沒少到處飄，對“飄”這個動作駕輕就熟，聽程喬這麽說立刻有樣學樣，果然雙腳成功離地。
“這種感覺和鬼魂在陽間挺像的，不過又不太一樣，唔，怎麽說呢，在這裏飄著好像要比在陽間吃力一點兒。”言渺反覆對比著兩種不同“飛行體驗”，得出了個算不上結論的結論。
冥也試著雙腳離體，可緊跟著人就落了下來，他又跳了跳，還是一樣的結果。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現在的動作一定會大笑出聲，因為看起來真的有些滑稽。
程喬沒有留意到冥這邊的動靜，她的全部註意力都放到了“雙腳離地”這件事上，要知道她可是三個人裏既會累又會餓的倒黴蛋，即便在這裏飄比在陽間飄著吃力些，也比她用雙腳走路輕松得多。她必須盡快掌握這個技能，來盡量節省自己的體力消耗。
到底是練過武術的人，程喬適應了一會兒就能掌握基本平衡，雖然還是沒辦法飛得太快，倒也不至於突然大頭朝下紮到地裏了。
這個結果讓程喬很滿意，也很開心，她摸著布條飄到冥身邊，興高采烈地說：“這樣咱們就不用一步一步丈量這裏了，轉一圈也能節省不少時間了！”
冥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細細的線，臉色明顯不是太好，他向來都是隊伍裏的領頭羊，沒想到今天竟然成了拖後腿的“落後分子”。
“我飄不起來。”冥悶悶地說。
程喬沒反應過來，還以為他的意思是沒學會。
“沒關系的，這個很好學，我教你！”她邊說邊拉著冥的手，一只腳在地面上劃拉幾下，感覺到前面有塊石頭，立馬把冥推了過去。
冥的身體在慣性作用下翻倒，他本能地想要翻身站穩，程喬像是猜到他會這麽做一樣大喊：“別動！”
冥：“……”
他的動作瞬間定格，然後重重摔在了地上。那塊石頭正硌在他的腳踝上，差點兒把他的腳給撞斷了。
“你想謀殺親夫嗎？”冥這話說得有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
如果是平時，程喬的關註點肯定會在“謀殺親夫”上，親夫什麽的，實在太暧昧也太讓人不好意思了，言渺還在旁邊站著呢……
可現在，她的關註點卻是冥為什麽會摔倒。
一個她一直存疑卻又不太可能的猜測重新冒了出來。
“冥，你，會不會還沒死啊？”
“什麽？”言渺吃驚地瞪大雙眼，程喬沒說過冥剛入陰間時也是活人狀態，所以聽了這話立刻驚訝地閉不上嘴，“如果他是活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冥無奈地朝著她的方向看了看，雖然什麽都沒看到，“你不是也來這兒了。”
言渺一頓，撓撓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咱們都猜測通過地獄之門進入陰間，會直接到達剛才那一層荒蠻之地，可他不是和小喬一起去了那個類似枉死城的地方嗎？”
程喬一楞，遇見言渺之前，她還沒把程家先祖的經歷和荒蠻之地聯系起來，這會兒言渺這麽一說，她也覺得有些奇怪了。
可以肯定的是冥進入“枉死城”的時候的確是活人之身，他的種種異狀都是最有力的證明，何況還有木道人也說過冥與眾不同。如果冥是因為地獄之門打開才得以和她一起進入陰間，為什麽其他人來了荒蠻之地，唯有冥去了“枉死城”呢？
“如果我還是活人，那些和我照過面的人早就發現了。”冥完全不糾結自己的生死，對他而言，活著和死了有什麽分別嗎？反正都是不會累不會餓的狀態，只要跟程喬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這倒也是。”程喬又有點兒猶豫了，張煜那小子剛來陰間就被盯上了，那裏可還是陰間的“和平區”，鬼魂之間不會隨意攻擊。而這裏是荒蠻之地，是整個陰間最暴力的核心，冥要是活人，那些亡魂怎麽可能放過他。
除非……
“會不會是那幾個‘白蘿蔔’？”程喬問道。
張煜之所以能像個亡魂一樣在陰間走動，全靠“白蘿蔔”幫他掩蓋了活人的氣息，後續又吃了輪回泉水澆灌的饅豆，這才能夠隱藏住自己的身份。
冥現在的狀態明顯和自己這個實實在在的魂魄不同，如果非要解釋的話，程喬只能想到這一種合理的答案。
“你忘了嗎，我不能吸收那東西。”冥靠著辨別聲音來到程喬身邊，無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木道人不止一次說過，那個“白蘿蔔”是怨氣，活人輕易是不會沾染的。
程喬：“……”她想說“不能吸收但是可以吃啊”，可她要是真的這麽說了，豈不是在質疑冥在說謊嗎！在這件事上，冥實在沒有說謊的必要。
“好了，不要糾結我的狀態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你也說過願意留在這裏陪我，可不許賴賬。”冥這幾句話說得格外綿軟，如同一團細膩的棉花糖甜進了程喬的心裏。
程喬撅了撅嘴，突然覺得自己的思維總在沒必要的細節上跑偏。她和冥早就討論過這個問題，現在再拿出來說有什麽意義呢？
如果非說有什麽用的話……
“不行啊，咱們必須弄清楚這個問題！”程喬輕輕推開冥，惹得冥很不高興。可惜這裏太黑，程喬看不到他那不爽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還是活人，如果真的是你受到‘白蘿蔔’的影響掩蓋了活人的氣息，那你必須盡快離開荒蠻之地才行！‘白蘿蔔’的作用不是永久的，一旦它的作用消失……”
程喬突然噤聲，好像只要她不把話說出來，最糟糕的情況就不會發生一樣。
她不說，言渺卻說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白蘿蔔’對活人的效用有限，如果冥真的是活人，他早晚會暴露身份，那些游蕩在外面的窮兇極惡的鬼魂就會不顧一切地攻擊他！”
冥的雙唇抿得緊緊的，這倒是個麻煩，他還從未深究過。
不過說實在的，身在荒蠻之地，活人和鬼魂的差別反而沒有在另外兩層那麽巨大，要知道那些鬼魂大部分都跟偷襲過他們的小個子差不多，攻擊別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是鬼魂並不能幫他有效躲避攻擊。
只要拳頭足夠硬，是活人是死人真的沒有影響。
可不管他怎麽說，程喬都聽不進去。程喬切身領教過小個子和老哥的身手，深知這裏的亡魂沒有一個是吃素的，而像老哥那種還算通情達理的人畢竟是極少數，一旦冥的活人身份暴露，恐怕不等他們找到離開的方法，人就被那幫餓狼一樣的家夥啃得不剩什麽了。
“你真的不用為我擔心。”感受到程喬的恐慌，冥忽然笑了，他摸索著捏了捏程喬的臉蛋，可說不上是故意的還是預估錯了位置，他竟然一下子捏到了程喬的嘴唇上。
程喬被他捏得一怔，混亂的大腦居然神奇地平靜下來了。
“我的戰鬥力在這裏足夠自保，萬一碰到群毆，我還可以去死一死，他們想要我的肉身，給他們就是了。”
“你是我的，憑什麽給那些混蛋碰！”程喬用非常細微的聲音嘀咕著。
冥聽得清清楚楚，愉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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